《福建日報》2025年12月19日第07版

　　日前，世界銀行與標普全球聯合發布《集裝箱港口績效指數（CPPI）2020—2024》，福州港從全球403個港口中脫穎而出，強勢躍升至全球第二。這一排名標志著福州港成為全球效率領先的集裝箱港口之一，全方位領跑東亞及太平洋區域港口發展，成為中國港口效率提升的典范。

　　自漢代潮聲初起，閩江奔涌東向、匯入滄海的千年航程中，福州至閩江口一線先后崛起四座古港，串聯起福州向海而興的脈絡。漢代開辟的東冶港，見證早期海洋貿易的濫觴；唐末五代的甘棠港，承續海上絲綢之路的繁盛商脈；明代太平港，曾為鄭和下西洋舟師伺風揚帆的重要基地；清代以降的馬尾港，更承載著船政興邦的壯志與近代開放的求索。

　　這四座古港，均坐落于福州城區至五虎礁的閩江水域，自東冶港始，便以“海絲”最早起點之一的身份，在潮起潮落間書寫商貿往來、文化交融的傳奇，成為今日福州港一脈相承的千年根基與歷史源頭。千百年來，福州港如一顆璀璨明珠，不僅承載著閩地向海而生的歷史記憶，更見證著中國港口發展的滄桑巨變。

千年航程 海絲“四港”

　　《山海經》有云：“閩在海中。”這是福州港得以孕育的地理稟賦。福州市政協文史研究員黃榮春說：“2000多年來，福州新店古城外至閩江口五虎礁水域之間，有四個水港，即東冶港、甘棠港、太平港、馬尾港。”

　　福州，古稱東冶。閩越國時期，開辟東冶港，東冶港在東漢成為我國海上交通的重要樞紐。“東冶港大致北起新店古城，南至大廟山；東自金雞山，西至牛頭。它遺存有港口、糧倉遺址和舟船使用的鐵錨。”黃榮春告訴記者。

　　黃榮春編著的《閩都考古錄》記錄，福州市考古隊于2015年在屏山地鐵工地考古發掘時，發現閩越國晚期宮殿遺址南部一個漢代碼頭。碼頭邊有一條東西走向的西漢大水溝，從水溝內邊出土一件船上使用的漢代大鐵錨。漢代船上使用鐵錨的出土，佐證福州是我國海上絲綢之路最早的起點之一。

　　“東漢初年，東冶海上交通已恢復并有很大發展。”黃榮春說。《后漢書·鄭弘傳》記載：“建初八年，代鄭眾為大司農，舊交阯七郡貢獻轉運，皆從東冶（東冶縣屬會稽郡，《太康地理志》云漢武帝名為東冶，后改為東侯官，今泉州閩縣）汛海而至，風波艱阻，沉溺相系。”從書中記載可看出閩越國于元封元年（公元前110年）滅亡至建初八年（83年），歷經194年的東冶，已成為重要港口，故有東冶港始辟于閩越國、興于東漢之說。

　　福州港江陰港區數智中心。

　　唐末五代的福州港，必須提到王審知。王審知為拓展對外交通，遣使泛海，招徠蠻夷商賈，擴大海上貿易而開辟甘棠港。對于歷史上甘棠港的具體方位有不同說法。黃榮春經實地調查，于1990年在《海交史》第2期發表《甘棠港位置的探索》，文中首次提出“甘棠港為今瑯岐港”，這個觀點后被收入1994年中國百科全書出版社出版的《福州百科全書》。

　　《閩都考古錄》這樣寫道：“福州港是唐代著名的國際貿易港，與東洋、印度洋、南海諸國有商貿往來，一些國家還派使節前往中國訪問。”隋唐時期，中國經濟重心南移，加之修通隋唐大運河，海上絲綢之路興起，福州港實現從軍運港到貿易港的功能轉變，躋身與廣州、揚州并列的“中國三大貿易港口”之一，呈現“萬國之梯航競集”的盛況。

　　宋元時期，福州港與泉州刺桐港形成“雙星閃耀”的貿易盛景。福州港“舟行新羅、日本、琉球、大食之屬”，海外貿易興盛。被稱為“中國塔”的羅星塔始建于南宋，是閩江門戶的標志，也是國際公認的航標。伴隨國家政治中心東移而開鑿的“元朝大運河”，對沿線城市與沿海港口的貿易發展與文化交流產生了深遠影響，福州逐步成為“海舶千艘浪，潮田萬頃伏”“百貨隨潮船入市，萬家沽酒戶垂簾”的繁華港口城市。

　　福州港的優勢在于閩江流域的廣闊腹地支撐。閩江形成密集的內河航運網絡，將三明、南平、寧德等山區的木材、茶葉、瓷器等特產源源不斷輸送至港口。同時，福州港“口內波平浪靜、口外通江達海”的天然條件，使其成為內河貿易與海外貿易的中轉樞紐。

　　黃榮春介紹，明代福州開辟太平港，在長樂光祿里浮島周邊水域，浮島近似菱形，西北邊瀕臨馬尾江，西南、東南、東北三邊瀕臨馬頭江。西端臨“上洞口”，納閩江上游來水；北端臨“下洞口”，吐納感潮進退閩江水。

　　明代鄭和領巨船百余艘的舟師下西洋，多次在長樂太平港伺風啟航，開辟航線達42條之多，先后到達亞洲、非洲37個國家，極大拓寬并延伸了從中國到西方的海上絲綢之路，增進了中國人和東南亞、南亞、西亞及非洲的交往、交流與了解。

　　清初的“遷界禁海”政策，一度給福州對外貿易帶來空前浩劫，福州港幾陷癱瘓。清康熙二十三年（1684年）解除海禁，并在福州設立閩海關，福州的對外貿易再度興盛，馬尾港也隨之興起，在中國對東南亞、日本的貿易中扮演了重要角色。

　　黃榮春說：“2000多年來，福州四港已有極大變化。東冶港自三國之后已逐漸淤積成陸地，現已是福州城區核心地帶。太平港多已淤積成陸地，僅存小河道。甘棠港水域已納入馬尾港范圍。”

百年曲折 向海圖強

　　近代以來，“向海圖強”成為中華民族尋求復興的時代吶喊，而福州港的百年興衰與砥礪奮進，成為這段歷史的生動縮影。

　　1844年，被辟為五口通商口岸之一的福州，正式開埠。不同于預想，開埠初期，福州港近乎無外國商船進港，陷入近十年的沉寂，直至1853年，突然出現了戲劇性的轉折。福建師范大學副教授吳偉珍介紹，受太平天國運動和上海小刀會起義影響，上海、廣州一帶的茶葉貿易被迫切斷，大部分都轉戰福州、廈門，各地茶葉經閩海關輸往歐美各國，福州茶葉貿易自此呈現井噴之勢。

　　1854年，福建茶出口量達13萬擔，次年即增至26萬擔。根據1871年—1873年的外貿統計，中國平均每年出口值為11000萬元，其中茶葉出口值為5797萬元，占52.7%，占據半壁江山。

　　福建省首個“星級綠色港口”公共散貨碼頭——羅源灣港區可門作業區華電儲運碼頭。

　　福州茶香浮動，引來萬國所向。吳偉珍說，成箱的武夷茶從崇安碼頭出發，南下取道閩江，運至福州港，由往來不絕的船只通過海上絲綢之路運抵世界各地。由此，福州港邁向了繁榮鼎盛，號稱“世界茶港”。

　　19世紀末，隨著印度、錫蘭、日本等新產茶國的興起，加之中國制茶技術落后，高昂的運費、稅收等原因，導致閩茶的競爭力漸失，福州港的國際地位也因此遭受沖擊，“世界茶港”隨之沒落。

　　民國初期，西方列強忙于戰爭及修復戰爭創傷，中國的民族航運業快速發展。福州港也迎來了難得的復蘇期，在港口管理、建設、生產方面均有所發展。孫中山《建國方略》中將福州列為“四個二等海港”之一。

　　抗戰勝利后，收復閩海關，修復港口設施，福州港重新開放，航運業迅速得到恢復和發展。新中國成立后，在政府的積極鼓勵下，港航各界想方設法爭取貨源，開拓運輸市場，港口貨物吞吐量緩慢回升。1957年，福州港貨物吞吐量從1949年的15萬噸增至85.87萬噸。

　　此后20年間，全省港口發展波瀾壯闊，逐步開始建設一些小型項目，陸續修建了16座碼頭，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當時貨物運輸和經濟社會發展需要。1973年2月，周恩來總理發出“三年改變港口面貌”的號召，福建積極響應，加大投資力度，加快港口建設步伐。在此背景下，至1978年，福州港的貨物吞吐量已增至172萬噸，是1957年貨物吞吐量的2倍。

　　福州港的百年曲折圖強歷史，馬尾港是繞不過的滄桑見證。馬尾又稱馬江，位于福州東南、閩江兩分流——臺江、烏龍江匯合處，水路西至福州16.4公里，東距閩江口26.6公里。從馬尾到閩江口長達33公里，出口河段多為峽谷，口外有瑯岐島、粗蘆島、川石島等天然屏障，港區四周山嶺環峙，避風條件好，港域深廣，是天然良港。

　　歷史上，馬尾是中國船政文化的發祥地，同治五年（1866年）清廷準奏，令左宗棠辦理船政，在馬尾設立總理船政事務衙門。民國陳衍《福建通志·船政成船表》記載，自同治八年（1869年）五月至光緒三十二年（1906年）八月，船政先后造出40號商船戰艦，成為中國首個大規模造船工業基地。

　　在福州港快速發展時期，馬尾港以其自身獨特的優勢成為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，在福州經濟和社會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。1974年，馬尾港建成福建省第一座萬噸級碼頭泊位；1980年11月15日，“鼓山”號輪船自馬尾港首航新加坡，成為福建駛出國門的第一艘輪船；1983年7月25日，由馬尾造船廠建造的5000噸級海運貨船“蓋山號”下水，這是福建建造的第一艘入級船舶……

現代新生 邁向復興

　　如何向海圖強，依海而興？這是時代的必答題。改革開放以來，福州港的發展歷程緊扣國家發展脈搏，歷經高速擴張、一體化、高質量發展多個階段。

　　福州作為沿海開放城市，隨著改革開放推進，港口進入規模與功能快速提升階段。1983年，福州港開啟集裝箱運輸業務；1994年6月，福州在中國沿海城市中最早發出“向海進軍”的宣言；2002年江陰港正式開港，標志著福州港從此由河口港邁向深水海港；2003年10月，福州港開通至非洲西部的遠洋航線，徹底結束了沒有遠洋航線的歷史；2008年，羅源灣可門作業區建成福建第一個15萬噸級以上散貨泊位……

　　港口吞吐量持續攀升，福州港逐步成長為區域重要的外貿港口。2012年，福州、寧德、平潭港口體制一體化整合，原寧德港多個港區并入福州港，福州港由此形成涵蓋八港區、一港點的總體格局，港口輻射范圍大幅擴大。一體化整合后的福州港，南起興化灣北岸，北至沙埕灣，東至平潭島，涵蓋福州、寧德和平潭綜合實驗區“兩市一區”港口，擁有大陸海岸線1966公里，占全省大陸海岸線3752公里的52.4%。

　　“十四五”以來，福州港形成“一江兩翼、南集北散”的總體格局，擁有185個生產性泊位，其中萬噸級以上90個、10萬噸級以上25個，可同時靠泊2艘20萬噸級集裝箱船與3艘30萬噸級散貨船，硬件設施達到世界一流水平。2024年，福州港貨物吞吐量完成3.35億噸，集裝箱吞吐量380.9萬標箱，位列全球前20。

　　作為共建“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”的重要節點，福州港如今已織就80條內外貿航線，通達東南亞、中東、非洲、歐洲等40多個國家和地區，始發了全球首條、史上最快中歐北極快航航線，成為連接中國腹地與全球市場的綜合物流大通道。依托港口優勢，福州臨港產業蓬勃發展，江陰化工新材料專區、可門臨港產業基地、羅源灣冶金建材基地、環松下港區食品基地四大集群齊頭并進。

　　9月21日，全球首條、史上最快中歐北極集裝箱快航航線從福州港始發。

　　智慧化與綠色化是福州港現代化轉型的核心關鍵詞。近日，首個集裝箱全流程智能化裝卸系統在江陰港區全面啟用，實現從船舶裝卸、水平運輸到堆場收發的全流程自動化閉環，標志著福州港智慧港口建設取得里程碑式突破。這一創新實踐不僅重塑了港口運營模式，更成為福州港智慧化轉型的標桿范例。

　　10月29日，福州港首個集裝箱全流程智能化裝卸系統全面啟用。

　　同時，福州港發展“綠”動十足。羅源灣港區獲評全省首個“星級綠色港口”公共散貨碼頭；江陰港區建成福建首個全電動碼頭；三都澳港區的分布式光伏矩陣、白馬港區的新能源疏港重卡、閩江口內港區的防塵抑塵系統，共同繪就生態友好型港口畫卷。

　　從漢代東冶港的初露鋒芒，到唐代外貿港的繁華，再到如今躋身港口績效世界第二的現代化大港，福州港的“前世今生”，是中國海洋文明發展史的生動縮影。“作為海上絲綢之路千年延續良港，福州港始終承載著‘福澤四海 港通五洲’的使命，我們將加快建設世界一流港口，在共建‘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’的新征程中，續寫更加壯麗的深藍篇章。”福建省福州港口發展中心黨委書記、主任余賢順說。（記者 張文奎 陳歡歡 通訊員 陳超越 文/圖）